2016年4月24日 星期日

阿哈思的槍火與鋼鐵之翼──《戰鬥的飛行員》《鋼鐵之翼 Eisen Flügel》讀後感

戰鬥的飛行員   Pilot de Guerre  

安東尼‧聖艾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ery
世界名著小王子的作者,熱衷於寫作與飛行,此書為小王子之前的作品。

在附中圖書館偶然遇見這本書
故事的主軸描述作者聖艾修伯里自己與兩位同伴飛往已經被德軍佔領的阿哈思(Arras)進行偵查的過程。
整個故事的推進極為緩慢,就是一趟完整的偵察任務。從接收到偵查命令,起飛前往阿哈思偵查,並且返航回到空軍駐紮的的農村裡。最主要的敘述都不是在描寫人物的行動,而是著重聖艾自己的意識不斷的掙扎與對生命的辯證。

在短短的兩週內,有十五萬人接受了死亡的命運,不過,也有些人執著於找出一個可以交代的理由。

很難找出理由。
我的看法很簡單,那些人以死為其他人的擔保。

負責2-33小組空軍少校亞里亞士是最初派遣任務給他們的長官,也是在聖艾意識裡的另一個靈魂人物。從故事一開始,法國早已節節敗退,法國空軍根本無法與德軍對抗,更遑論必須穿越戰機防守以及防空火線的單機低空偵查。所有人都知道每次出發幾乎不可能生還,當然也幾乎不可能帶回甚麼情報。法國的聯絡網也早已分崩離析,即使生還者帶回情報也不可能傳達到參謀總部。身在軍隊裡,沒有人發出任何反抗。聖艾透過對亞里亞士少校的描述凸顯了這樣的荒謬,但亞里亞士清楚知道這麼做的意義就是維持運作,「讓戰爭看起來像戰爭」,即使身為少校的他也不認同這樣的做法,但他會為每個起飛的偵查小隊哀悼。他不在意逃兵,因為就事實上,逃兵是戰亂的果,而不是因,只是能否接受死亡的問題。但若他的小隊沒有持續的發起偵查行動,也就只是成為另一群擁擠在道路上的難民罷了。體制尋求穩定,但穩定就沒有自由。但在戰爭的年代裡,何來穩定?何來自由?只有勝者擁有話語權,所有的敗者皆沒有說話的權利。

飛往阿哈思的途中,從空中看到法國的村莊與土地與難民。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以及對於個體無比重要的:生病、吃飯、甚至懷孕生子,在戰爭中都是一文不值,被概化而稱之為國家這樣的群體。為了阻止德軍前進,橋梁被炸斷,道路被毀壞,民生所需的一切被用來抵抗,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樣只能讓德軍有一個下午的麻煩。是錯在希特勒發起侵略嗎?是錯在法國政府沒有能裡抵禦嗎?法國難民的逃難時變相地洗劫了幫助他們的村莊,可是他們能逃去哪裡?前線與法軍駁火的德國士兵為難民提供幫助,卻眼睜睜看著法軍的攻擊打在德國人與法國人之間。聖艾最終為這個扭曲的時代給出了答案:人們各自找尋著生命的意義與價值,所以結合成群體,建立制度與文明。文明啟迪人對於自我價值的追求,但制度卻擠壓了個人的自由,所以個人追求被扭曲成群體的願望,裡面組成的每個人都不需對這個願望負責,卻為了追尋這個願望,人們發起戰爭。
代價由自己承受,但沒有人承認他們必須負責。

如今我才明瞭文明的來源的宗教的秘密:將「去背負人的責孽」視為己任。每一個都必須背負群體的責孽。

三萬三千呎的高空上,對於體制與文明的辯證連同天空被一枚閃耀著磷火的曳光彈燒毀。恐懼和逃避在阿哈思如雨的炮火中吞沒整架偵察機。慌亂之中,飛機管路在高空中結冰,而失去了控制。那一瞬間,聖艾的心思逃到了童年去尋求保護,被那個他沒有絲毫記憶,卻被母親不斷提起的女管家寶拉保護著。穿插在與偵查員及射擊手的回報與命令中,他不斷地向她訴說這一切的不合理,面對炮火尋求安慰。他回想起了童年所玩的阿肯林騎士遊戲:快要下雨時,孩童們從公園的盡頭朝屋子跑去,被雨珠擊中就是被擊敗,存活到最後──被聖艾稱為抵抗到最後──的孩子就成為阿肯林騎士,直到下一次的雨來臨。生命的無力感在此籠罩了他們,決定他們生死的不是偵察機,也不是德軍的炮火,而是一種不知名而無法違抗的命運。

忘記是從哪裡看見的一段話:在那個時代,不像現在有追蹤定位這種有效率的打擊方式,防空火炮以及艦炮的形式與士氣上的意義遠大於實質造成的傷害。這就像在方圓數公里內撒下數千顆子彈要打一顆豆子,攻擊者感到團體的秩序與戰意的高昂,被攻擊者感到對於無數炮火的恐懼。事實上,真正打到豆子造成傷害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卻能夠分出兩方的勝負。諷刺的是,這樣的機率與運氣讓聖艾跨越了生命的恐懼,從此,他開始能夠洞悉到生命的本質。

雖然時代相隔甚遠,但是相似的時空背景設定以及角色轉變,一再讓我回想起虛淵的《Eisen Flügel》。正巧當初也沒好好寫《Eisen Flügel》的讀後感,順便補一下。這本小說是標準的現代小說手法,著重於敘事,但虛淵老練的筆法卻可以刻描出角色的樣態、思維與掙扎。

鋼鐵之翼 Eisen Flügel

虛淵玄/虚淵 玄


設定上同樣是二戰的時代,不過《Eisen Flügel》中加入了幻想元素的「龍」,牠們被描述成生存於空中,以競速為競爭手段的稀有種族,在速度上是螺旋槳飛機所不能望其項背的,因此人類對於他們的了解實屬有限。而其中,帝皇龍則是君臨整個種族的傳說物種,是時代裡不可超越的標竿。

主角卡爾所屬的希爾瓦納聯邦與威德伯赫公國瀕臨戰爭邊緣,為了在戰機性能上領先,魏寧格博士與他的研究團隊在山上隱蔽的魏寧格機場中開發新機型「雷鳥」,它是世上第一台裝有噴射引擎與後燃器的飛機。它除了軍事上的意義以外,更重大的,使整個團隊希望能夠挑戰龍的夢想。男主角卡爾‧修尼茲在研究團隊中擔任測試飛行員,女友海倫是魏寧格博士的女兒,雙親死於戰爭,她還有個弟弟艾利克,養了一隻受傷的幼龍齊格飛,憧憬成為卡爾那樣的優秀飛行員。故事圍繞著魏寧格機場展開,並逐漸揭露卡爾的過去與他的轉變。

最初的幾個章節中,卡爾的表現就是一個嚮往天空的人,在天空的他遠比在地面上被重力給束縛來的自由。但隨著時間推進,過去的同僚葛布霍德的出場揭示卡爾心裡的傷疤。身為軍官,葛布霍德非常清楚,在天空中飛行並非那個時代裡的凡人所能接觸的,能夠乘坐飛機的只有空軍飛官。對卡爾這種生來就屬於天空的人而言,捨棄這份飛翔的自由雙翼,而將其用來拖動機槍殺死敵人,是再痛苦不過的事實。他生來擁有王牌飛行員的能力,身為兩國決戰中,挽回希爾瓦納劣勢的王冠中隊的不敗英雄。這份榮耀振奮了無數的青少年以及整個國家,卻是無止盡的折磨著卡爾的一份責任,昭告著自己渴求的飛行於這個時代裡的殘酷意義。現在的卡爾,只是依賴著海倫,依賴著魏寧格機場每一次的測試飛行而生存下去的空殼。葛布霍德承受著戰爭的現實,不斷與理想化又孩子氣卡爾爭執,卡爾卻無法坦然面對。

不過這些瑣事與卡爾賴以為生的一切,因為兩國的開戰而被剝奪殆盡。開發中的雷鳥被軍方作為試作機回收,魏寧格機場被迫停擺。兩國戰事激烈之時,威德柏赫的特遣隊竟從海上登陸,直撲希爾瓦納首都。猝不及防的希爾瓦納空軍陣線崩潰,眼看就要進入最後的首都防衛戰。束手無策之時,卡爾竟答應了葛布霍德的提案,讓卡爾駕駛雷鳥號前去攔截特遣隊。兩人都明白,這一次的出航是卡爾最後一次坐上雷鳥號的駕駛艙,臨行前,卡爾將自己無比珍惜的龍牙項鍊交給艾利克,象徵著理想的繼承,也昭告他將不會再次回航的決心。他以出色的能力單機打擊整個特遣隊的戰力,而在魏寧格機場進行最後一次補給之後,更摧毀整支隊伍。

然而,握著操縱桿的他望向雷鳥號的儀表,感受著最後一次飛翔在空中,背後穩定傳來的引擎震動。他做出了決定,將雷鳥號推至極限。這個瘋狂地舉動如他所料,引來了天空中的霸者帝皇龍,那目視帝皇龍目光的一刻,卡爾終於確切地抓住了自己的脈動,自己生存的意義與價值。最後,他與雷鳥號超越了音障,在音爆的衝擊波中,這雙鋼鐵之翼也走到盡頭。卡爾創造了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空戰以及最偉大的飛行,但對他自己而言,真正的看見了生命的價值,遠比任何一切來的刻骨銘心。
整篇故事節奏鬱悶,卻是無比的扣人心弦。

如果說聖艾是戰火中生出的思想家,卡爾就是打破制度的創造者。
他們都在生命最無力的時刻尋獲了生命的意義。讓自己成為自己的神。

幾世紀以來,文明默默地期待著上帝是一個人。「人」被創造成上帝的影像,而上帝被「人」尊敬著。

從最無助的低谷中看見真實,又返回到現實。他們躲過了德軍的炮火,卻得面對法軍不分敵我的炮擊。
為了讓戰爭看起來像戰爭。
聖艾修伯里沒有詳加敘述整段過程。他的思緒漂盪到了鄉村的土地與他們寄宿的村落。

麵包的價值,因為食用它的人而有所不同,也因為製作成麵粉的小麥被德軍坦克輾過而有所不同。但無疑的,所有人都生於土裡,也將歸於土裡。

他們的回航無疑帶給了整個小組與亞里亞士震驚。但沒有任何人表現出對同僚的歡欣,只有一陣沉默。即使慶幸同僚的生還,他們這次出航仍然不會改變任何事。不會傳到的情報還是不會傳到,打不贏的戰爭還是打不贏,下次該飛的人還是得飛往德軍火線。然而聖艾開始看見人如何生存,願意為了什麼而犧牲。有人為了這個國家,有人為了這個小隊,有人為了秩序,有人為了戰爭本身。遍佈阿哈思的槍火擊碎他的個人,如此一來他能夠看見整體的意義與價值。
文明是集體的願望,而制度是為了引導集體完成這個願望而被建立的。不是將每個人的追求摻在一起鎔鑄集體的願望,而是人意識到自己,意識到文明,奮力打破制度的限制,文明才會進展。
人類不斷尋找能夠作為標竿的價值,卻總是只能回頭看到現實的血腥殘酷。

你死去的朋友還是破碎的存在。送葬那天又忙又吵又鬧,手與手或對或錯的交握,一場直接哀悼的氣氛; 
而你的朋友要到葬禮次日才算真正的逝去,那時,寂靜包圍著你,那時他會完全的現出,如他以前一樣──藉著你的實質存在。

他敞開一如以往,直到那時你才能放聲大哭,因為他離去了,而你無法挽留。

聖艾、亞里亞士、卡爾、海倫以及身在這場戰爭的所有人們,都還處在那場葬禮當中,直到某一天,戰爭真正的結束,他們才能夠為了逝去的人們放聲痛哭,無論這場戰爭的勝者或敗者有沒有權利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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